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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閑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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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戶部說沒錢,禦營說沒兵,宰相說沒人,幾位學士說不妨稍緩,禦史……紛紛彈劾李綱,請求追罪?還有人建議殺張邦昌?”

且說,隨著雨水漸漸平息,穿越以來,趙玖第一次發飆就成功擺脫了那五名要員的隔絕,還在第二日晚間便正式大面積接觸到了行在文武們的奏疏,可局勢卻似乎沒有任何改變,好像所有人都是投降派一般。

不過有意思的是,趙玖倒也沒太在意的感覺。

“好教官家曉得,這都是人心所向!”燈火之側,立在案旁的康履忙不疊的低頭解釋了一句,態度比前幾日謙卑了不知道多少。

“張邦昌是誰?”趙玖好奇追問。“好像有點印象。”

康履無語至極,只能暫且扔下‘人心所向’,略微解釋了一下。

原來,張邦昌是之前宋欽宗的宰相,也算是北宋最後一位正牌子宰相,他在靖康期間主要幹了這麽幾件事:

首先,得到宋欽宗的授意,取代李綱執掌朝政,並出城主持向金人請降的事宜;

其次,大概是話說的好聽,人長得也帥,再加上當時掌權的金國元帥完顏斡離不算是個慎重派,所以在造成靖康變以後,金軍大撤退之時,便將此人扶持到了皇帝的位子上,希望讓他來做漢人的皇帝,以為金國藩屬;

最後,金國人一走,大楚皇帝張邦昌便請回了當時寡居在家做道士的孟太後(宋哲宗皇後,兩度被廢),並以孟太後的名義將天子位還給了當時跑到南京(商丘)觀望局勢的趙構。

趙玖恍然大悟,他想起此人來了,好像歷史書上提過一筆,但只說此人在靖康年間與李綱對立,是個投降派,後面的事情則沒提。當然了,趙玖現在也是這麽想的,至於康履嘰嘰哇哇說個不停的什麽張邦昌稱帝又還回來什麽的,他反而沒太在意……這種人,說他是軟骨頭沒問題,說他不稱職也沒問題,但當時從皇帝以下,整個東京城都降了,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好說他什麽,真要因為腿軟殺人那殺起來就沒完了。

當然了,非要殺肯定是有由頭的,一個是身為宰執選擇投降,一個是當了皇帝。但無論如何,都得一開始殺,沒理由現在把人流放了好幾個月再找茬殺的,否則讓那些從東京流亡過來的其他臣子怎麽想?

“我當日一開始沒什麽言語與這廝嗎?”不知道是不是肌肉記憶,反正趙玖如今一張口倒是多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詞匯。

“有的。”康履收斂心神,認真答道。“官家當日登基時曾許諾過與他太平富貴,還給他太宰之位……”

“那後來為什麽又要流放他?”趙玖愈發覺得怪異。“而且我這些日子與班直們閑談,說的事情也挺多,為何沒人提過這廝?”

康履低頭不語。

“大官有話直說。”趙玖不免蹙眉。

“不瞞大家。”可能是知道也瞞不住,康履低聲相對,倒是說了幾句實話。“當日張氏稱偽帝,多有人勸大家除之,可即便如此,大家念在他還政的份上也只是讓他往潭州安置。唯獨後來知道他與靖恭夫人之事……大家這才震怒,當時便讓咱家莫忘了提醒大家,待過一陣子,萬事平順後,一定要發旨意殺了張邦昌。”

“靖恭夫人?”趙官家愈發糊塗。

“乃是當日道君太上皇帝宮中人。”

康履也愈發小聲起來,似乎生怕門前楊沂中等侍衛聽到。“當日張邦昌做偽帝、入內廷,金人將靖恭夫人賜予他為後,而靖恭夫人屢次送果品與這賊廝不提,據說還曾私下相會,稱他大家,並有一二茍且難言之事,甚至等到張賊退出內廷時,這靖恭夫人還曾把著他的胳膊相送,並有言語指斥太上。如今,這靖恭夫人已經被鎖拿在行在,就等屆時招供清楚,一並除之了,只是偏偏官家此時落井……”

“真是荒唐!”剛剛聽明白是怎麽回事的趙玖忽然拍案出言,驚得門內楊沂中和門外幾名班直一起回頭。

“確實荒唐!”康履趕緊低頭附和。

“怎麽能因為這種事情亂殺人呢?”趙玖明顯氣急敗壞。

康履差點咬掉了舌頭,儼然是把一些話給強行咽了下去。

“若殺張邦昌,一開始以宰執降金之名堂而皇之殺了,天下人有什麽可說的?非要因為這種事情改弦易轍?”趙玖憤憤難平。“再說了,那靖恭夫人行為有什麽不對嗎?那種局勢下,若非張邦昌遮護了她,她一個弱女子得落到什麽下場?難道要她被金人抓走才算好下場?!指斥太上,染情於張邦昌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?”

康履欲言又止。

“放了那什麽夫人,讓她去尋張邦昌吧!”趙玖回過勁來,也是覺得無趣。“張邦昌可殺,但事到如今殺之無益,讓那夫人傳句話,讓他一輩子禁足在潭州,不得出來招搖,就當是囚禁了。”

康履半晌無言,直到那官家扭頭冷冷去看他,方才頷首。

而看到康履應下,趙玖剛要再去看奏疏,卻又忽然醒悟:“行在這裏還有多少宮人?”

“不多,三五百吧……”

“這樣吧,”趙玖緩緩言道。“既然二聖全都北狩了,她們又著實無辜,再加上東京城及河北、河東逃出的大臣、軍官們多有家族離散之事,便將宮人賜給他們……尋年長的、有德行的那種……也算是兩全其美了。”

康履這次依舊俯首無言。

“到底何意?”趙玖懶得跟此人打啞謎。“若有我不知道的直接說來。”

“其中有一二百人,乃是官家登基之後,專門遣人在東京、南京尋訪的‘浣衣娘’……”

“我這……趙九……我這麽渣的嗎?”對方這話說到一半,趙玖便恍然大悟了,繼而愕然出聲。

登基之後,也就是數月前,靖康恥剛剛結束,這趙老九哪來的性趣?!

“那都是陳東這些人汙蔑陛下!”雖然不懂渣是什麽意思,但康履儼然摸到了幾分這位官家的道道,立即出言解釋。“官家登基,沒有宮人怎麽能行?別的不說,誰來伺候潘娘子和皇嗣?”

“陳東是因為說這個才死的?”燈下的趙玖恍然大悟,繼而卻又無語至極。“算了……留二十人照顧潘娘子和皇嗣,然後再留些老成點、無家可歸那種的用做宮中洗浣,其餘年輕有容貌的全都挑出來,賜給那些離了家眷的年輕軍官……但只能留在行在這裏安置,不能隨行外出,更不能跟在軍中。”

“官家聖明!”康履連連頷首,到底是學乖了。

不過,等應下這些之後,眼見著趙官家準備繼續看那些奏疏,這位康大官微微調整了一下心態,卻是終於回到了他原本想說的正題之上:

“說起來,官家或許也不記得了,當日最想殺張邦昌的,不是別人,正是李相公!”

“怎麽說?”趙玖放下了資政殿學士呂好問的奏疏,又打開一本什麽禦史的奏對,甫一打眼,便不由微微蹙眉。

“這就有些傳言了……一則自然是李相公嫉惡如仇,對這些不能守節之人氣憤難平,非殺之不能後快!”

“二則呢?”

“二則,乃是有人言李相公與張邦昌有私怨,彼時朝廷新立,欲借之殺人立威,以定局勢。”

“有三嗎?”

“有……”

“說來。”

“三者,乃是說這李相公幫陛下重建朝堂,固然功勞極大,但此人孩視陛下,意圖借此攬權、控制朝堂卻也不能說沒有。”

燈火搖曳,光影之間束手而立的康履緩緩言道。“故此,當日他在朝中兩個大的主張,一個是往南陽而去,表面上自然是說在南陽可以連接關中,以安西北人心,實際上有沒有借此來壓制原大元帥府中陛下的元從親信的意圖,恐怕誰也說不好。因為黃相公他們早在李相公來之前便議定了去揚州的,便是梁侍制,人也早早去了東南籌款……官家,不是我們這些元帥府的老人不想抗金,實在是中原無險可守,而揚州那裏咱們又已經預備妥當,不好輕易反覆。便是官家自己當日也是此意,這才罷免了李相公。”

“原來如此……然後呢?張邦昌呢?”趙玖繼續端看手中奏疏,頭也不擡。

“張邦昌……其實按照之前南陽-揚州之論,這李相公一力要求殺張邦昌,也有人言,他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,想借此除去一眾東京舊臣,這樣他便可以趁著獨相之時在朝中填充私人,以成獨攬朝綱之勢。”

趙玖看著手中劄子忽然失笑。

“官家不信?”康履見狀不急反喜。“如此,何不召見幾位東京舊臣來問一問?官家不是正好想要見見行在的朝臣,詢問中原防禦事宜嗎?”

“都是哪些東京舊臣啊?”趙玖扭頭笑問。

“資政殿學士呂好問,乃是道學名家,原本早早辭去尚書右丞一職,往知宣州,只是道路不靖,更兼憂慮陛下身體,這才沒來及走;殿中侍禦史張浚,素來耿直……這二人都是公認的道德人物,也都是從東京逃出來的,陛下何妨一見?”康履趕緊指著趙官家手中奏疏笑言道。“而且,這二人的劄子,不正是官家今晚看的最久的兩本嗎?”

“既然是康大官推薦,那明日就見一見這二人吧!”趙玖摸著手中殿中侍禦史張浚的奏疏,愈發失笑不及,似乎依舊胸有成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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